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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苑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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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阴的故事

孔伟建

暑假里的一天中午,我去手机店取修好的手机。本是提前约好的时间,可我赶到店里时,店主恰好下乡送货去了,柜台里有个稍胖的小女孩,模样长得很像店主,显然是他闺女。结果还没等我问,就开始打电话:爸爸,一个爷爷来拿手机,是哪个?在哪里放着呢?要收多少钱?

我怔了一下,转脸一笑。她妈在一旁说,哪是爷爷,大爷就行。一边说,一边向我解释,说小孩子不懂事,别介意啊。

我笑着说:童言无忌,孩子很懂礼貌,没关系的。再说,我也到了该当爷爷的年龄了,到春节就五十岁了。

村北老汪在世时经常说:人过四十天过午。还爱说:人一辈子很快,也就一袋烟的功夫。这个一辈子生活在村子里的庄稼人,除了种几亩地之外,还靠杀猪宰羊卖肉赶集挣点钱过日子。有肉吃,自然少不了酒。老汪能吃能喝,自以为啥毛病没有,谁知最终丧命于酒,去世时也就六十几岁。

我清楚地记得,事发那天距离北京奥运会开幕不久。他去世后,我还专门回去吊唁。从此,乡村里少了一个人,我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了。

生命,有太多的难以预测。

在我的家乡,那个很小的村庄里,当年我的很多男同学都当了爷爷或姥爷,女同学都当了奶奶或姥娘,孙辈之中有的都开始读小学了。每次回家,面对这样的现实时,我都会产生很多难言之意。我想,如果我当年老早就下学结婚,现在就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这个仅有三四百口人的村庄,现在随着黄河滩区迁建,已改了名字,不再是所谓的行政村了,而是跟村北几个小村合并到一起,起了一个准确标明地理方位的村名叫镇北村。的确,这几个村子都位于镇政府驻地以北。

我意识到,自我有记忆起就在头脑中根深蒂固的或者说已历经几百年的那个村名很快就会从地图上消失。立在村口的那块村志石碑,似乎正在失去存在的意义。

随之慢慢消失的,还有村北那条当年四季不断的河流以及家门口的曾经热闹非凡的集市。很多年轻人都出去了,他们开始在县城甚至更远的地方追梦、工作、定居,村庄开始慢慢变得空洞、瘦弱起来,我似乎听到了她的喘息与衰亡之声。

我从乡村出发,从青葱岁月走到人到中年。对我而言,这片乡土既是历史,也是现实。

乡村,从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村庄,曾经是我的村庄,我的父辈们的村庄。今后,或许将不再是年轻人的村庄。

如果参加工作四十年,那伴着办公桌的时间将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都说光阴是个虚的字眼,但光阴物化在一桩桩事物、一件件物品上又何尝不是实的呢?或许正是无数类似物化在办公桌上的实的光阴,才让我们的生命变得丰富而有意义。

算来参加工作快三十年了,算算,在办公室待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

1994年暑假后,我带着一张报到证,到位于县城和乡村结合部的某小学报到,对于当年只有初中中专文凭的我来说,我无比感谢那个时代。要是换到现在,这样的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在校长室,我见到了一个头发花白的貌似农村老头的校长,他带着我到三间大办公室里向大家做了简单介绍后,安排我坐在了一张空办公桌前,说:“这是你的位子,往后你就坐这里了。”于是,我有了人生第一张办公桌,成了村人眼里的所谓吃公家饭的人。

这是一张老旧的办公桌,显然是别的老师用过的,且不止一人用过。桌子位于办公室西北角,四张桌子连在一起,四个老师每人一张,说都是三年级组的,只是教的科目和班级不同。我跟三位邻居老师一一致意,其中一位中年女老师,坐在我右手边,另两位都是年龄偏大的男老师。办公桌通体黄色,桌面漆皮有些剥落,两只抽屉,空空如也。四条腿之间的横木因常年脚蹬,中间部分已磨损了一大块。

女老师借我一块抹布,说门后头有洗手盆,先擦洗擦洗吧。我洗了洗抹布,将桌面和椅子挨个擦了一遍。

然后,教导主任领着我到校长室领了一套三年级语文教材和备课本等办公用品,我在备课本上郑重其事地写上了我的名字,它似乎在向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标明我的领地,这是属于我的地盘。很快,办公室黑板上的值日表中也增加了我的名字,我被告知,该我值日的时候,要到办公室前的水井里提水,扫地,还要用煤球炉烧水。当年,办公室里连电壶都没有。一个手提煤球炉,冬天放在室内既取暖又烧水,天热了就放到室外走廊下,下午放学前由值日人员负责提到办公室里。

这张办公桌跟了我十几年,直至2008年因工作需要,我因工作调动离开这座学校。期间,我一直在这所农村小学任教,每年都面对不同的孩子,不同的年级,不同的教材。

走之前,我与它默默告别,拿起抹布,再次挨个擦了一遍。

我在这张桌子上写过很多本备课,刻印过很多份试卷,批改过很多作业和试卷,在这张桌子旁跟不少孩子或家长谈过心。我怀念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小学,它见证了我十几年的青春岁月。

2008年暑假后,我到某局机关从事文字材料工作,单位给了一张写字台还配了一台电脑,那是我第一次接触电脑。此后,我从认识键盘和鼠标开始认真学习并迅速熟悉这一新鲜事物。

显然,对比我的第一张办公桌,这张桌子上了一个档次。桌面光滑光亮,抽屉也多,设计更为科学,专门还有放脚的地方。

面对不同的工作性质,不同的工作对象和不同的环境。生活,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窗。从此,我有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到那些语言文字之中,感受到他们的巨大生命力和无数的独特存在。我在这张办公桌上写过很多文章,整理过很多材料,当他们以铅印纸媒或网络、微信等电子形式留存于世间时,我的内心欢愉无比丰盈。

我有抖音号,平常很少发布作品。暑假里,作了几条,发到抖音平台,不想被我从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刷到了,抖音私信我,叫我老师,说是当年我担任四年级语文课时的课代表,姓杨,让我猜猜是谁?说完,还给我发了几张她现在的照片。我一看,面容娇好,皮肤白皙,很漂亮的姑娘,我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猜了半天,也没猜到。过了一会儿,她开始自报家门。说,我是杨某某,现在某中学当老师呢。说完名字,我恍然,记忆随之一下子复活了。

我说,变化之大,难以置信,那种破碎又温暖的感觉难以言表,我们还是感谢抖音吧。紧接着,我们通过抖音聊了不少,愉快地回忆起了从前的时光。我们之间,两只屏幕之间,隔了整整20年的时光。

她说,当年或许是受了我的影响,开始慢慢喜欢起语文课来,以至于后来读高中期间最终选择了文科,大学时还经常写点东西在多种媒体上发表。

说实话,当老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个学生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对她表示了感谢,我说,为师一场,能够多少对学生的成长和选择产生一些影响,我想这无疑是最大的幸福。

20年前,小杨是读四年级的小姑娘,我是参加工作七八年的年轻老师。面对几十个来自农村的孩子,我曾将满腔热情都献给三尺讲台。小杨作为二十几个女孩中的一个,当年的文静、好学和怯弱,一下子在我眼前复活了。

2014年,小杨大学毕业后,当了老师,重回母校实习时,还见到了很多临近退休的当年教过她的老师,只是没见到我。

我问她,当年你的同班同学,现在你们还联系么?她说,现在她就在村里住,同村的几个没出去闯荡的倒是经常见面,其他的就不知消息了。

随后,我翻箱倒柜,在影集里找了几张我跟孩子们的合影,可惜没找到小杨那个班的。我把照片发给她,没想到很多都认识,能很快叫上名字来。说是这样的照片很难得啊,估计没有几个人能存留至今,还说要转给那些学生看看,是否还认得当年那个自己。

我愈发怀念那些在农村学校教书的日子,平淡而安静,每年换一拨孩子,看着他们慢慢长大,然后,陪着他们慢慢变老。

这个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多年不见,或许会通过某个时空与平台,倏然相遇,然后彼此说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

8月20日晚10点多,我尚未就寝。忽听一阵敲门声,原来是二楼退休的王老师,说他养的昙花开了,就在车库门口呢,请我去看。

我和妻子忙穿衣下楼,妻子还嘱咐我带着手机,拍点照片看看,说是光听说过昙花一现,还真没见过真正的昙花呢。

王老师老两口都是退休老师,两个孩子均在外地工作,平时生活安闲自在。此时,他们拿着马扎,已在车库门口等着我们呢。

小区里路灯昏暗,妻子忙打开手机手电筒,顺着王老师手指的方向盯着花儿看。此时的昙花正值半开状态,花儿是从细长的叶子边缘上生发出来,由一根细长的柄牵着,仿佛吊在半空中,洁白的纤细花瓣层层叠叠,嫩黄的花蕊深藏于花心,散发着幽香。我凑近了去嗅,只觉浓香扑鼻。

我和妻子拿着手机,尝试着从多个角度记录下昙花的美丽。

王老师热衷书画,是老年大学的国画班学员,说这棵昙花是三年前教授国画的老师送给他的,开始时只是一片叶子,没想到插到花盆里不久即生根了。从去年开始,昙花就见了花苞,开始开花了。随着植株越来越高,王老师换了大盆,从阳台上搬到车库里。

王老师对我说:这花儿会越开越大,估计要到11点左右才会完全开放,到时你再下来看看吧。我说,我肯定下来,再拍几张照片给您看。

当晚11点,我准时下来,赶赴一场跟一朵昙花的约定。此时小区里秋虫唧唧,很安静,一朵昙花静静开放,暗香四溢。我守在身边,见证了她的美丽与优雅。

对于有着月下美人之称的昙花,我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对我而言,收获的是意外之喜。

昙花花期短,一般情况下都是晚上8、9点钟开始开放,几个小时就会凋谢且每年开一次花,因此才有昙花一现之说。

汪曾祺老先生的经典小品文集《人间草木》,我一读再读,深感那些文字如同被水洗过一般,干净、澄澈而软润。

我见落花,会生怜悯之心。临近午夜,趁昙花盛放之时,我轻轻回房。躺在床上,我盯着那些照片看,夜不能寐,随手写下几句:月下称美人,清芬不染尘。暗香知何处,问取惜花人。

次日一早,我又下楼去看。昙花,那硕大的花冠已合拢,呈衰败之相了。

我算是惜花之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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