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五姥爷
——湖西抗日名将朱士勤
孟迎新
2014年8月29日，国家民政部公布了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名录，国民革命军陆军暂编第30师师长朱士勤位列其中。朱士勤是我伯母的五叔，我一直称他五姥爷。当我看到这一消息时，立即驱车回老家告知伯母。伯母得知她的五叔被国家封为抗日英烈，顿时泪如雨下，激动地说：“依你五姥爷当年的表现，他获得这份殊荣是实至名归。”
是的，我的五姥爷是当之无愧的抗日英雄，他的抗战故事，伯母给我们讲述了一辈子。此刻，她再次满怀尊敬、怀念之心，向我讲述起她的五叔英勇抗敌的点点滴滴，我怀着爱戴、崇拜之情洗耳恭听。我把伯母讲述的字字句句连缀起来，组合成一个抗日英雄骁勇善战的一生，献给我尊敬的五姥爷——湖西抗日名将朱士勤。
伯母说，她的父辈共兄弟六人，父亲朱士高排行老二，朱士勤排行第五。她的爷爷去世时，五叔还不到18岁。为了生存，父亲、五叔等人不得不离开村庄，到黄河故道北岸开荒种田谋生。五叔勤劳能干，任劳任怨，两三年后就帮助一大家人解决了温饱问题。由于他们的三头耕牛和大部分生产工具一天夜里被人偷走，刚刚好起来的生活一下子又陷入困顿之中，无奈之下，五叔只好加入了他的好友杨德清组建的绿林队伍。不久，五叔的组织指挥才能就显现出来，在杨德清病死后被部下推举为首领。伯母说，五叔率领一批人马在山东、河南交界处活动时，她还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五叔格外疼爱她，把她视如己出，每当他回家小住时，都会给她带一些好吃的东西，把她揽在怀里，对她讲述在外如何劫富济贫、救助百姓的故事。伯母说，每当五叔离家时，她都会伤心哭泣，五叔就会蹲下身安慰她，说等外面的世界一片太平、百姓都能过上安稳生活时，他就会回来，再也不离开。
伯母说，五叔对他承诺了多次“下次回来，再也不离开”，但一直未能兑现，反而越走越远，直至后来命殒他乡。1933年，五叔的绿林队伍被韩复榘派来的官员刘耀庭收编为正式部队，开始接受正规训练，五叔部队的战斗力从此大为增强。抗日战争爆发后，五叔率领部队积极投身抗日战争，开始了辗转南北、奋勇杀敌的戎马生涯。伯母说，五叔是个孝顺人，他在外征战的日子，格外牵挂家中的老母和妻儿，每辗转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不忘写信回家报平安，除了叮嘱家人好好生活不要挂念他以外，还讲述他如何指挥部队打击日军、打了哪些胜仗等事情。在每封信的结尾，还会用一些慷慨激昂的言辞表达他对日军侵华的痛恨和保家卫国、不胜不还乡的决心。伯母说，她的奶奶、五叔的母亲每次听家人读信时，都会夸赞儿子是条汉子，骨子里流淌着英雄的血液，选择了一项正确的事业。家人从信中得知，他先后转战于河北、德州、滨县、台儿庄等地，参加过庆云、东光、商河、滨县等战役。家人从信中得知，他打了很多次过瘾的胜仗，曾在滨县率军过河时与日军100多人不期而遇，经过一昼夜激战，把他们全部歼灭；曾在蒲台率领500兵力与1000多日军展开殊死搏斗，结果以少胜多，歼灭了大部分日军；曾在南阳湖附近袭击日军后方，大获全胜，有力支援了台儿庄会战。
伯母说，五叔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他在战场上多次负伤、屡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危险情形，他在信中一直只字未提。直到五叔离家的第五个年头，他率兵回到单县，拄着拐杖回到故乡姜里庄看望家人，家人才知道了他在战场上屡遭危险状况，却终凭卓越的指挥才能和果敢无畏的英雄气概消灭或击退敌军，一次次化险为夷，自己却落下了满身伤病。老母亲抚摸着他腿上两处尚未痊愈的弹痕心疼地哭泣，伯母那年十三岁，看到五叔腿上、背上、手上遍布伤痕，也心疼不已，他却笑着安慰他们：我是军人，负伤在所难免，没什么大不了的，在商河战场上被敌人打伤腿时，我一点都没有感觉到疼痛，一直跑来跑去指挥作战，直到战争结束，才发现腿部负伤了，轻伤不下火线，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走下战场，就要与鬼子拼个你死我活。伯母说五叔那次在姜里庄小住两天就返回了县城。几个月后，五叔又一次回乡，说他的部队已移驻成武，准备把母亲和妻儿接过去同住。家人匆匆收拾行李，按五叔的要求，伯母也一同前往。在成武住了一段时日后，她和奶奶、五婶等人又随五叔的部队搬迁到曹县，之后又返回成武，再后来回到了单县。伯母说，在成武、曹县、单县的那段日子里，她亲眼目睹了五叔光荣却危险的军旅生涯，他多次出生入死却一直舍生忘死，他多次穿着干净整洁的军装出门回来时却有了弹孔或沾了鲜血，他多次一瘸一拐地走出家门奔赴战场，回来时却加快步伐兴高采烈地向家人讲述胜利的消息，郭堂战役胜利了，古堂集战役胜利了，郜鼎集战役胜利了，一次次把日军杀得丢盔卸甲，让日军伤亡惨重。无数胜利的消息让家人感到欢欣鼓舞，但他们每天也都感到食寝难安，五叔看到家人一直为他牵肠挂肚，同时日军加强了对鲁西南进犯会危及家人安全，就在郜鼎集战役结束后派人把他们送回了姜里庄。临行前，五叔叮嘱伯母：回去后好好侍奉祖母和家人，好好读书，好好做活，找个良人嫁了，等出嫁时，他会回家亲手为她布置嫁妆，亲眼目睹她幸福地出嫁。伯母说她当时哭得像个泪人一样，抓住五叔的手不舍得松开，好像一松开，此生就不能再见。
伯母说他们回乡后，仍不断听到五叔驰骋沙场、奋勇杀敌的消息，也经常听到五叔因善打胜仗被封官加爵的传闻，但五叔很少往家里寄送吃穿用度的物品，家人依然过着靠种田维持生计的清贫日子。1941年春天，五叔托人捎来口信，让家人在自家田地上多种些西瓜，等到西瓜成熟后送到城里去犒劳随他南征北战的士兵们。家人立即行动起来，在自家土地上种植了很多西瓜后，又去黄河故道开垦荒地种植。等到西瓜成熟时，找来了村里的一些劳动力，用小推车把西瓜送到了城里。伯母说，五叔和将士们在前方打击日本侵略者，做的是保家卫国的崇高事业，他们没有理由不全力支持，他们想明年、后年、大后年一年年持续种下去，直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但是，1942年5月4日，还未等到西瓜成熟的时节，五叔就在潘庄战役中壮烈殉国。讲到这里，伯母已泣不成声，她说那时她已与我的伯父有了婚约，将在那年秋天成婚，她把出嫁的消息让堂哥去城里送西瓜时告诉了五叔，五叔答应到那天一定回姜里庄，亲手为她披上嫁衣，但佳期未至，五叔就命殒潘庄。来姜里庄向家人报告五叔死讯的人说，潘庄战役打得很激烈，朱师长死得很壮烈，他真正做到了打完了最后一发子弹，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
2014年伯母为我讲述朱士勤的故事时，已经90高龄，她一生都活在对五叔的怀念里，一生都在倾情讲述这位抗日英雄的故事。2015年冬天，她在弥留之际，仍然念叨着五叔的名字。伯母离去后，我对这位从未谋面的五姥爷愈发尊敬，经常去姜里庄村头他的坟墓前拜谒他，经常去单县朱家大院内他的雕像前瞻仰他，经常去单县文化历史书籍里阅读他。几年来，我一直追随着这位抗战英烈的足迹，努力汲取他身上散发的爱国光辉。在不断的追随中，我也发现了一些伯母不知道的故事，尤其是朱士勤在成武郜鼎集战役和单县潘庄战役中的表现，当我从书籍上、从他人口中了解到更多细节时，我对五姥爷的尊敬也更增添了一层，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愈发威武高大。他在郜鼎集抗击日军时，拼尽全力抵抗，接连打退了日军的两次进攻，日军紧接着向他的部队投放毒气，他的部队损伤惨重，他的身体也受到了很大伤害，但他绝不屈服退缩，而是继续率军抵抗，终将日军击退。后来，日军头目派人送来一封劝降信，用高官厚禄对他进行诱惑，用骇人言辞对他进行威胁，但他毫不畏惧，不为所动，并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一封义正辞严的拒绝投降的回信。在驻守潘庄期间，日伪和日军仍是多次威逼引诱，但他严词拒绝了日伪收编和日军劝降，坚定地保持了民族英雄气节。当恼羞成怒的日军调集单县周边七个县市的兵力来势汹汹地进犯潘庄时，五姥爷更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与日军决一死战，誓与潘庄共存亡，战斗从凌晨一直持续到黄昏，兵力从几千人锐减到六七人，他也决不投降，一直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直到被敌人的子弹射中了胸膛，倒在地上再也不能起来，才结束了自己短暂而光荣的一生。
多年来，他的英雄事迹一直在鲁西南大地广为传颂，他的勇武，他的气节，他的所向披靡，他的家国情怀，都是后人应该汲取的精神营养。他用定格在38岁的生命告诉我们：生命诚可贵，亲情价更高。若为抗战故，二者皆可抛。
青山埋忠骨，苍生缅英灵。我尊敬的五姥爷，我将永远怀念您，无数湖西后人会永远怀念您。